◇张卓琳
近日,读林语堂先生的《苏东坡传》(湖南文艺出版社年出版),发现了这么一段字:”他渡海到了雷州以后,刚到了一个月,他接到命令要他去住在永州。为了到永州,陡然改变路线,还在到永州的半途中,他终于接到可以随意到处居住的命令……”(p)
这段文字起码可以告诉我们这么几个信息:一、苏东坡曾接到过朝廷要他“住在永州”的命令;二、苏东坡在赴永州途中又接到了“可以随意到处居住的命令”;三、朝廷迅速改变命令一定有其原因;四、苏东坡为什么最终没有选择定居永州?带着这些疑问,我作了一些粗浅的思考。
首先要说的是,朝廷为何要命令苏东坡“住在永州”。当时,苏东坡正流放在海南岛的儋州,那是个被视为域外之地的流放之所,去了那里是永世不得返回的。那一年(公元11OO年),苏东坡已经64岁了。也是那一年,流放他的皇帝宋哲宗死了,宋徽宗即位,但他还只有十岁,由太后高氏垂帘听政。高太后是个有名的好人,趁着新帝登基,下令特赦不同政见者,其中也包括苏东坡。苏东坡可是给自己儿子当过伴读和秘书的!但要把苏东坡放到哪里去呢?这位老太太知道,苏东坡当年很是崇拜唐代的政治家柳宗元,还书写过韩愈歌颂柳宗元的《罗池庙享神诗碑》。韩愈的文,柳宗元的事,苏东坡的字,被称之为“三绝碑”。又因碑文首句为“荔子丹兮蕉黄”,故又叫“荔子碑”(现分存广西柳州罗池庙和永州柳子庙)。也许念于此,便指令苏东坡“住在永州”。
确实,苏东坡也看好永州。在他看来,永州是中国少有的人杰地灵之处。除了柳宗元、元结等大文豪在永州呆过,更重要的是有舜葬之地九疑山。他来永州途中,曾在苍梧之野的藤州小住,望着北方连绵的九疑山,他满怀深情地写下了《九疑吟》:
九疑联绵属衡湘,苍梧独在天一方。
孤城吹角烟树里,落月未落江苍茫。
幽人拊枕坐叹息,我行忽至舜所藏。
江边父老能说子,白须红颜如君长。
莫嫌琼雷隔云海,圣恩尚许遥相望。
平生学道真实意,岂与穷迈俱存亡。
天其以我为箕子,要使此意留要荒。
他年谁与與地志,海南万里真吾乡。(《苏轼集》卷24)
诗既表达了对圣恩的感激,又寄予了对“舜所藏”之地的憧憬。然而,他毕竟没来成永州。原因很客观。一是交通堵塞。他从海南出发之后,原打算经廉州北上梧州,再到永州。但是,他们到了梧州的贺江之后,发现水道枯浅,无法北上,只好“决定走一多长而弯曲的路:回广州,再往北过大庾岭,再由江西往西到湖南。”(《苏东坡传》P)二是疾病残酷。书上说,“东坡穿越大庾岭,在山北赣县停留了七十天。一大家人在那里等船,但是好多孩子生病,六个仆人死于瘟疫。”(《苏东坡传》P)在这种情况下,他已被拖得筋疲力尽,寸步难行。紧接着的原因便是经济困乏。在江西,他已一贫如洗,只得以卖字画和当郎中赚些费用。如去永州,拿什么建家,拿什么治病?正好,他在此时已接到“可以随意到处居住的命令”,迫于无奈,只好改去了尚存一些田产的常州。到常州之后,他紧紧巴巴地过了正好一年,也因顽疾缠身无钱医治,就撒手人寰了。
我想,如果当时梧州贺江的水路畅通,苏东坡定居永州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。那么,他也不会遭受在大庾岭的那场瘟疫,不会遭受那么多想象不到的坎坷和磨难。他在永州的寿命也许会延长很多,他的晚年也许是多彩而幸福的,永州人民也许也会获得一份意外的享受。
苏东坡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?按林语堂的说法,“是人间不可无一难能有二的”。多灾多难,多才多艺,多姿多彩,是他的一生。“苏东坡是个秉性难改的乐天派,是悲天悯人的道德家,是黎民百姓的好朋友,是散文作家,是新派的画家,是伟大的书法家,是酿酒的实验者,是工程师,是假道学的反对者,是瑜伽术的修炼者,是佛教徒,是士大夫,是皇帝的秘书,是饮酒成癖者,是心肠慈善的法官,是政治上坚持己见者,是月下的漫步人,是诗人,是生性诙谐爱不玩笑的人……”,他“具有蛇的智慧,兼有鸽子的温柔敦厚。”(《苏东坡传.原序》)
我想,如果苏东坡能在永州安度晚年,一定会安家在零陵东山。因为他是个虔诚的佛教徒,东山有高山寺,有怀素的绿天庵,他可以在那里悟禅习字,静心做学问。
我想,苏东坡在永州,还可以弥补柳子给永州的某些不足。他们同是天涯沦落人,柳子显得过于忧伤,苏子则乐观天下。例如,同样是面对冬天,柳子说,“千山鸟飞绝,万径人踪灭。孤舟蓑笠翁,独钓寒江雪。”苏子则说,“荷尽已无擎雨盖,菊残犹有傲霜桔。一年好景君须记,最是橙黄橘绿时。”一个是满目凄冷,一个是充满希冀。
永州若有柳子加苏子,可乐永州,可乐天下!还别忘了,苏子一身好手艺,也许可以调制出名播天下的九疑山大曲和东安鸡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