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
邓春贵
何希春主编的《雷州歌大典》收集一首《姑嫂对歌》，标注为”古民谣”。这当是雷歌对唱的早期文本，内容如下：
怎乜①今夜后门开，怎乜今夜狗偌吠？
怎乜今夜蚊帐动，怎乜今夜髻那垂？
风吹后门后门开，狗发扫神②狗妃吠；
风吹蚊帐蚊帐动，翻去覆来髻妃③垂。
注：①怎乜：雷州方言，为什么。②发扫神：雷州方言，发神经。③妃：雷州方言，语气助词，常无义，此指“就”。
这姑嫂间的对唱，透露出深夜深闺里的动静：后门开了，狗吠了，蚊帐动了，髻凌乱了。何以至此？
或许，小姑子是明知故问，但问的风趣而不怀好意；大嫂子呢，揣着明白装糊涂，答的巧妙而不露破绽。又或许，明镜本无尘，是小姑子想多了，但大嫂子不便发作，姑且耐性解答这“发扫神”之问。
这首对唱，听来浅白，但艺术的留白大，意境深远，耐人寻味。
诗言志，歌抒情。对唱之门既已打开，登堂入室的恋人如何肯错过这一以歌唱情的艺术手法？有一首名叫《望见那爿一盏灯》的雷歌对唱，就把男女之情表达的婉转、动听。其词如下：
（男）
无瞌得去目精精，望见那爿一盏灯；
无是山拦共水隔，日也去?暝去?。
（女）
但爱汝官有偌心，惊物山悬和水深；
山荒我娘担刀砍，水深官人担塗平。
歌词里，男子对“那爿一盏灯”心生向往，渴望走过去日夜凝视，但为山水所隔，只好唱歌解愁。女子听见，对唱鼓励男的：既然汝有这心，就要付之行动！咱俩共同努力，“我”砍山你填水，何愁山高水深，何愁好事不成？！
“那盏灯”并不明指，可能指爱情或爱人，也可能指功名利禄或其他，但无论指代何物，都可看出雷州女子的勇敢和坚毅，感受到那敢爱敢做的“巾帼不让须眉”气概！
这段唱词，让我想起南宋的陆游与唐琬。他与她，以词唱和。
只是，雷州姑娘的爱情气概，远胜于南宋的江南弱妇人唐琬。
陆游与唐琬相亲相爱，琴瑟和鸣，但最终被陆母棒打鸳鸯，强行拆散。俩人分手十年后，三十岁的陆游在今浙江绍兴市的沈园游玩，偶遇已为人妻的唐琬。唐琬遣人送酒肴与陆游致意，陆游满怀伤感，在园壁上题下《《钗头凤·》。唐琬后曾和词一首，不久便郁郁而终，人了情灭。
数年前，笔者游历沈园，在园内的石碑上一再品读陆的“错、错、错；莫、莫、莫！”，唐的“难！难！难！瞒！瞒！瞒！”，内心感触良多，一时唏嘘！
同样面对爱情，比起雷州姑娘的刚强与彪悍，唐琬是多么的柔软和哀怨！
现将陆游与唐琬的爱情绝唱附加于此，请诸君品、品、品！
《钗头凤·红酥手》陆游
红酥手，黄藤酒，满城春色宫墙柳。东风恶，欢情薄。一怀愁绪，几年离索。错、错、错。春如旧，人空瘦，泪痕红浥鲛绡透。桃花落，闲池阁。山盟虽在，锦书难托。莫、莫、莫！
《钗头凤·世情薄》唐琬
世情薄，人情恶，雨送黄昏花易落。晓风干，泪痕残。欲笺心事，独语斜阑。难！难！难！人成各，今非昨，病魂常似秋千索。角声寒，夜阑珊。怕人寻问，咽泪装欢。瞒！瞒！瞒！
起源于汉代的雷州歌谣，在其发展过程中，到宋代是否吸收了此北方的唱和文化，如陆游和唐琬的诗词对唱?民歌对唱，其源头在哪，又结成怎样的果实？
源头已难确认，但对唱的果实，却明确而硕大：姑娘歌。
据《海康县志》(中华书局出版，年版)载：
姑娘歌是从“自我唱歌”发展成为“为人歌唱”的一种艺术形式。它以歌姑娘为主，歌童为铺。歌童，旧称“相角”，是配合歌姑娘演唱活动的歌伴。姑娘歌演唱时，演唱者持扇执巾，载歌载舞，舞有定型，歌乃即兴，谈天论地无所不及。（符海燕与陈家悦）
姑娘歌发源于清代康熙时期（-），主要有对唱、颂神、劝世三种。在其发展过程中，涌现出不少优秀的歌者，最著名的有清代的黄清雅、丁宗闽，现代的李连珠、周定状，当代的符海燕、陈家悦等人。
清代举人丁宗闽在遂溪那仙村与姑娘歌手阿莲斗歌，留下一段唱词，成为雷语唱坛的佳话。
（丁）
新科举人丁宗闽，特意跑来上那仙；
芙蓉牡丹都采过，单未采娘这丛莲。
（莲）
怕乜举人丁宗闽，进士堂堂在那仙；
本是姓周名作植，培养我娘这丛莲。
清代遂溪进士周植，享誉半岛。始建于唐代的雷祖祠，山门迄今保留周植所撰的楹联：霹雳开天南一祖，声名为海北同尊。阿莲面对举人的步步紧逼，搬出“老家进士”周植，辗压新科举人丁宗闽：说自己是周植进士的“后人”，你一个举人如何敢造次？从而避免了“丛莲被采”的尴尬。
现代姑娘歌代表李莲珠与周定状，斗歌更狠，可谓是姑娘歌的一对“冤家”，两人不聚首则已，聚首就斗歌。有一回以歌相斗，两人竟斗到“人身攻击”的份上来。
（李）
头颅秃秃鼻白白，日妃做贼夜劫家；
全村百姓都恼你，捉你这牛去担枷。
（周）
我做公安在这带，保护人民千万家；
裤裆插把长长驳，找你花娘几十夜。
到了当代的符海燕、陈家悦，时代变了，姑娘歌也就与时俱进。两人扛起姑娘歌的大旗，游走在雷州半岛的各大舞台，唱出新时代的美好与幸福。
在一间学校的姑娘歌舞台上，她俩唱出劝世歌，劝告青少年要珍惜时间，努力学习，切勿“少壮不努力，老大徒悲伤”。
雷州民歌的对唱，源自于民谣、民歌，在原有的腔调和形式上进行了持续的创新和提高，形成自身独特的演唱艺术风格，它的阶段性成果是姑娘歌，它的毕生修行正果是雷剧。
以上所述，是对雷州民歌对唱历史的一次梳理。民歌对唱的来龙去脉究竟如何，仍待有识之士加以研究和辨识。笔者的拙文不过是抛砖引玉之用也。
此文完。感谢收阅！下回再见。
雷州民歌系列链接：
雷州民歌1：情感热烈而奔放手法赋比兴不缺（斯琪雷歌同步）
雷州民歌2：风格豪放情怀浪漫（浪子·雷歌）
“传承雷州文化时不我待！”
春在民间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