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杨碧薇海上夜航船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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图文:杨碧薇图片均摄于湛江关于湛江这十多年来,我一直过着在路上的生活。没记错的话,我还从未在一个地方连续停留两个月以上。即使是在待得比较多的几个城市,也总是不到两个月,就会有外出的时候。然而,这一记录被今年的疫情打破了。因为疫情,我和很多人一样,不得不选择宅在家。在暂别旅行的日子里,我突然发现,那些去过的地方,被我用文字记录下来的远不到百分之一。看来,以后还要多写呀!近日,湛江突然火了起来。刚好我有一篇《海上夜航船》是有关湛江的。确切地说,文章写的是从海口坐船到湛江的旅程。前些年住在海口时,我没少去湛江。和海口一样,湛江有我怀念的椰子鸡汤。在海口,椰子鸡汤通常是以火锅的形式出现的:吃完鸡肉后,剩下的椰子水还可以继续煮火锅。而在湛江,我吃过一人份的椰子鸡汤,汤不是盛在锅里,而是盛在被挖空的椰子壳里,壳中的鸡肉和鸡汤正好够一人食用。这样一壳鲜美的鸡汤,若再辅以一小碟虾炒空心菜,那就再美不过了。其实我第一次去湛江的时间还要更早,是在年。哦对了,那也是我第一次去广东。一个晚上,我和朋友从百色出发,登上了一列没有空调的绿皮火车,第二天一早就到了湛江。那次,我去了湖光岩和广东海洋大学,在赤坎的老街区溜达了一整天。后来,我在金海岸观海长廊遇到了一位拉小提琴的老人,他是海洋大学的退休教授。我记得我们聊了好一会儿,一起度过了海风习习的黄昏,但聊天的内容我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。我基本上走遍了中国,广东是我最喜欢的地方之一。我很想念那里,也期待着再次去湛江。

年6月28日

从海口坐夜航船去往大陆,

在湛江海安港登陆过的人,

一定能领会灯塔的意义……

海上夜航船

在海南生活那些年,我常常乘船回大陆。天气好的话,从海口秀英港出发,只消一小时光景,便可到达雷州半岛上的海安港。海安港位于广东省湛江市徐闻县,地处中国大陆最南端。

回忆说起来很多。我第一次乘船时,轮渡就晚点了。原本计划傍晚能到海安,还来得及转乘汽车去广西东兴,在那儿美美地吃上一顿越南夜宵,再睡个好觉。不巧的是,我在候船厅白白等了一下午,也没接到上船的通知。黄昏浓稠时,广播终于响起了,人们迅速从大厅四周涌到闸口,鱼贯着上了船。

此前,我曾从广东茂名搭乘火车去过海口,知道轮渡的底层安置的是被拆成一节一节的火车车厢;汽车呢,则要沿着特制的斜坡开到轮渡的一层,一辆接一辆,码得整整齐齐——火车和汽车,都要靠着轮渡才能过海。再往上,二楼三楼才是给乘客坐的船舱。我跟随人群爬上楼梯,二楼的几间舱房已陆续有人入座,现在不是旅游旺季,空位到处有。我找了个顺眼的角落坐下,举目打量,这间舱房很像老式的电影院,在正前方,大屏幕上正播放晚间新闻。乘客犹如观众,一排排坐在掉漆的长木凳上。大厅四方都有柱子,挂在柱子上的老式电风扇,扭动头颅卖力地吹着。

船快开了,汽笛在鸣响。尽管“老电影院”的两侧都开着窗户通风,但我还是感到有点闷,索性走到外面去吹风。我穿过餐厅来到甲板上,目光越过船舷往下扫,只见粗大的锚链在海水中轻沉轻浮,船身的水线也随之隐现。那印迹之深,分明是在提醒我:这艘船比我想象的还要大许多。我有些吃惊,视线一转,向前探去,果然看不见船头。此时天色渐暗,天边所有的色彩都在趋同,船开动了。肚子饿的人纷纷去餐厅吃饭,看夕阳的人没啥可看了,打电话的人,因为海上信号不好,也转身回了客舱。一去二走,甲板上竟只剩下我和一个陌生男人了。

出发前,我已作好准备,做个彻头彻尾的孤独者,但现在看来是不行了。他朝我走来,问我要去哪里,我说东兴,他说他去防城港,到海安后我们可能会坐同一辆汽车。我问他怎么坐,他说下船后,就站在海安港的广场上等,轮渡里的汽车会按序开出来,按事先买好的汽车票上注明的车牌号去找车。我问广场大不大,车那么多,要是找不到怎么办。他说不会的,司机会等乘客到齐了才出发。我说谢谢,他没有客套,倒反问我:“你是第一次坐船?”

我的心提了一下。平时在海南,听过一些闯海人的混账事;茫茫南海上,遇到个把骗子也不是不可能的。转念又想:船上这么多人,大不了混去别的船舱(船票不指定座位,有空位就能入座);一到海安,就挤到最前面,趁早下船开溜。想到这里,我含糊其辞地答道:“嗯……不是第一次啦……以前坐火车上过轮渡的。”

他没注意到我的敷衍,说:“没问题的。如果你担心找不到车,我可以帮忙。我就是防城人,在海口上班,两边来回跑,对这条路线很熟。”

我不想再暴露自己的信息,便将话题移向海洋,问他海面上那些亮闪闪的灯是什么,他说是浮标灯。我想起有一年在湛江,晚上从海滨公园出来,准备回海洋大学分校区的招待所去住。一路上,路灯暗得令人害怕;灯光之外,更大的区域漆黑一团。此刻在海上,那团漆黑自行扩大了无数倍,陆地远去,我的命被大海捏在掌中。“黑暗中的大海,平静,却内力骇人”[i],一股来路不明的恐惧感猛然向我扑来,同时袭来的,还有在无边大海上的茫茫孤独。

他八成是觉察到了我的心情,话题一转:“猜猜我是做什么的?”我这才认真地打量他,想了想,说:“发型师。”

“哟,你怎么猜到的?”

“女生嘛,都爱去做头发。多留心一下就懂了。”

他高中毕业那年没考上大学,刚好赶上海南建省热潮,就南下海口打工了。他做过不少工作,最终选择了美发业,在这个行业一待就是十来年,把家安在了海口。

我说:“你看上去顶多三十出头。”

他挺高兴的,有点不好意思:“我儿子都小学二年级啦!”交谈中我得知,他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进大学。他侄女是复旦大学的高材生,是全家人的骄傲。但那女孩心高气傲,不太搭理家里人。他说:“我一定要好好教育儿子。”

终于,一团影影绰绰的亮光出现在正前方,他说:“那是灯塔。”灯塔,多么响亮的一个词!我随即看到了岸!沿岸铺开的光明像一条镶钻的腰带!踏上陆地的那一秒,踏实感重新裹住了我。站在人潮涌动的海安港,看着璀璨迷离的灯光,整个大陆向我掀开了崭新的一面——仿佛我是一位初到大陆的海上客,它如此陌生,又活力四射。嗯,这个港口叫海安,真有意思。

发型师果然与我同车。这是一辆卧铺客车,他的床位在前排,我的床位在后车门附近。待乘客上齐,车厢就关了灯,睡觉时间到了。

汽车一路往西,我迷迷糊糊地睡去,一丝担心仍萦绕在心头:这个男人会不会趁我熟睡,把我的行李顺手牵走?

所以车一停下,我立马就惊醒了。黑暗中,几条人影从我旁边躬身移向后车门。发型师也在其中,他看我正从床上弹起来,就轻声说:“我到防城了。你还要近一个钟头才到。注意安全,一路顺风!”我也说:“一路顺风!”

随后,我听到车门闭合的声音,汽车继续朝东兴驶去。这仓促的道别后,他一脚跨进了苍茫夜色,消失在人海。

-8-2初稿于云南昭通

-8-5定稿于云南昭通

[i]引自黑陶:《烧制汉语》.东方出版社,年3月,第57页。

下南洋:傍晚乘车从文昌回海口

桉树提着绉纱裤管走出剧场

坐在东海岸的锁骨上

《燕尾蝶》与树林的光条平行闪耀

固力果的情歌与明暗贴面

如果让视线持续北眺,过琼州海峡

就会看到雷州半岛的鬓影华灯

但那边与我何干呢

整个大陆,不过是小灵魂的茫茫异乡

此时我体内,太平洋的汐流正在为暮色扩充体量

海口依然遥远,我的船快要来了

水手们神色微倦,空酒瓶在船舱里玎珰

擦拭过天空的帆是半旧的

甲板上堆满紫玫瑰色的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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杨碧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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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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